第19章 文静端庄的薛宝钗(3)

作者:玉玉 发布时间:2020-05-20 01:41:06 字数:5952
  第一,不在金钏死亡原因上纠缠。宝钗对金钏的死因深感疑惑,既然姨妈已说出金钏是因为“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就投井死了。”就应该相信姨妈的话,否则就是对姨妈的不敬。如果继续追问金钏的死因,不仅不能劝慰姨妈,反而会使姨妈更加尴尬,更加生气。宝钗巧妙地避开了王夫人敏感而又难以启齿的话题,采信王夫人的说法,跳出一般人的思维模式和劝慰方法,站在更高的平台进行劝慰,视野开阔,回旋余地增大。按照一般人的思维逻辑和劝解方式,劝慰者都会说,既然金钏弄坏了东西,她就应该受到惩罚。这种劝慰方式,表层看来是在安慰王夫人,说王夫人打金钏、撵金钏都没有错,错儿全在金钏身上。深层分析,却是在王夫人自责的伤口上撒盐。因为金钏并没有弄坏东西,越说金钏有错,该受惩罚,王夫人就越内疚、越自责。这种拙劣的劝慰方式,不仅不能减轻王夫人的负罪感,反而增加了她的自责与悔恨。



  第二,宝钗紧紧抓住王夫人说金钏“气性大”的话题,在金钏气性上做文章。宝钗首先“断定”金钏不是赌气投井,这就为王夫人解开了自责的环套——金钏投井死亡的责任与王夫人无关,或者说没有直接的责任,澄清了金钏的死因——自身原因。同时又找出顺理成章、令人信服的理由——多半是在井边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这就使王夫人消除了负罪感,心灵上得到了慰藉。



  第三,退一步讲,即使金钏真是因为赌气投井而死,那也是她辜负了太太的教导,是个糊涂人。既然她辜负了太太的教导,又是个糊涂人,所以,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第四,帮助王夫人想出补救措施。如果太太十分过意不去,多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太太用不着过于自责。在宝钗看来,多给几两银子,是王夫人极不在乎、又极容易做到的事情,既能显示王夫人的仁慈、主仆之情,又能消减王夫人内心的自责。换言之,就是用金钱买内心的平衡。宝钗用了这样一种劝慰方式,使王夫人消除了自责,找回了心理的平衡。



  第五,在王夫人心里,金钏如同女儿。王夫人曾对宝钗说:“金钏虽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因此,金钏投井身亡,王夫人内心极为不安,不仅要给赏银五十两“赵姨娘的弟弟死了才给二十两,,而且还要再赏两套新衣裳。因迎春、探春姊妹新近没有做新衣裳,虽然林黛玉生日做了两身新衣裳,一则林黛玉身体不好,经常七灾八病,二则把生日的衣裳拿去做装裹不吉利,况且黛玉又有疑心的毛病。王夫人思来想去,只好叫裁缝赶着给金钏做两套。宝钗主动提出把自己刚做的新衣服拿出来给死去的金钏,一方面显示了自己的大度,不计较主仆身份,不计较吉利与否;另一方面帮助王夫人解决了困难,慰平了王夫人自责失衡的心理。



  不少读者都有仇视宝钗之情结,他们认为是薛宝钗从林黛玉手中抢走了贾宝玉,不由分说将“第三者”的“桂冠”硬硬扣在了薛宝钗的头上。还有读者认为薛宝钗住进荣府赖着不走,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展示自己的稳重、大度、才华,以及识大局、顾大体的处事原则与风格,博得贾母、王夫人的欢心,最终登上宝**奶的宝座,成为荣府真正的“内当家”。读者之所以产生如此之认知,是没有参透其中的真正内涵,被曹雪芹真真假假的表象迷惑所致。



  薛宝钗与贾宝玉的爱情婚姻成为《红楼梦》爱好者热议的话题,就其实质来说,薛宝钗对贾宝玉的好感是亲情,不是爱情;贾宝玉对薛宝钗的喜爱是异性之间的本然吸引,也不是爱情。这就产生了悖论,既然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却为何结婚成为夫妻?梳理薛宝钗与贾宝玉交往、结婚和婚后的生活轨迹,不难发现,撮合他们成就夫妻关系的纽带是“宝玉”和“金锁”,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正面上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薛宝钗的金锁两面分别刻有“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仅从字面意义来说,“宝玉”和“金锁”就是一对儿“情侣”,作者在第二十八回又通过补叙的方式,阐明金锁的来历和功用:“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意在暗示读者“宝玉”和“金锁”之间的姻缘关系。事实上,这是曹雪芹先生为读者设下的圈套,引导读者进入作者的设伏圈。这样说并不是妄言,仔细阅读《红楼梦》文本,字里行间都透射着薛宝钗对贾宝玉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慕情感,她也清楚地认识到贾宝玉对林黛玉才有真正情感。所以,凡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出现不愉快的时候,她总是创造条件使其和好。第二十八回因为“天王补心丹”的缘故,林黛玉生气,不跟宝玉一起去贾母处吃饭。宝玉也索性在王夫人处吃饭。对此薛宝钗劝宝玉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姑娘走一趟,她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从宝钗劝解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宝钗希望宝玉、黛玉和好,能够顺利发展,最终成为夫妻。



  薛宝钗对贾宝玉没有“感觉”,并不意味着贾宝玉对薛宝钗没有想法。贾宝玉是一个泛爱之人、**之人。他对女孩儿有着特别的情感,对薛宝钗丰泽细润的肌肤和“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的相貌羡慕不已,进而产生了“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的叹息。这就进一步证实了贾宝玉对薛宝钗只有生理之需,而无精神之爱。薛宝钗的才识和为人处世的方式,令贾宝玉赞叹和敬佩。她劝说别人改变习惯或做法,总是讲清道理,阐明利害,让你心悦口服,欣然接受。第八回宝玉要吃冷酒,宝钗劝说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如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宝钗从酒的习性入手,向宝玉详细阐述热酒容易发散,冷酒吸收五脏之热量,对身体不利的道理,既让宝玉改变了吃冷酒的习惯,也让宝玉增长了知识。薛宝钗劝说他/她人,言语和善,态度诚恳,理至情浓,叫人敬佩,叫人感激。



  薛宝钗时常奚落贾宝玉,透射出她小视贾宝玉的心态。第十九回贾宝玉编造扬州黛山林子洞里的耗子偷东西过腊八节的故事,并谎称这是故典。宝钗奚落道:“他“指宝玉,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可惜一件,凡该用典故之时,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就该记得。眼前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的那样,你急得直出汗。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了。”薛宝钗借题发挥,讥讽贾宝玉在嬉笑、玩耍、逗乐方面才思敏捷,能说会道;但在大事、正事等关键时刻,却是腹空脑忘,言拙语乏。贾元春省亲,元妃题诗试才,贾宝玉在作“怡红院”五言律诗的时候,写出了“绿玉春犹卷”的句子。薛宝钗觉察到贾元春不喜欢“玉”字,建议他把“玉”字改为“蜡”字。贾宝玉却想不起“绿蜡”的出处,薛宝钗又奚落道:“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不成?”宝钗的言语,是对宝玉平时不学习、积累,关键时刻心虚发慌,着急上火的不屑。另一方面,从言谈中也流露出宝钗对未来丈夫标准的心理期许:达官显贵,在“金殿对策”之时,能够思维敏捷而清晰、言辞铿锵而缜密的饱学之士。宝钗的爱情理想在日常言语中有所流露,她在第七十回《临江仙》中写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是她内心的真实期盼。薛宝钗奚落贾宝玉,折射出她小视贾宝玉的心态,至少没有达到爱他的程度。如果薛宝钗像林黛玉一样爱贾宝玉,就不会取笑他、奚落他。这种情形在《红楼梦》中多处出现:如第三十七回众姐妹为了结社赋诗,摆脱低俗,追求高雅,纷纷为自己起雅号:如李纨雅号“稻香老农”、贾探春雅号“蕉下客”、林黛玉雅号“**妃子”、薛宝钗雅号“蘅芜君”等。贾宝玉没有为自己想出一个合适的雅号,求救于众姐妹,薛宝钗送给了贾宝玉一个雅号“富贵闲人”。这是一个最俗的雅号,却于贾宝玉又最妥当,天下最难求的是“富贵”,最难得的是“闲散”,贾宝玉兼而有之。“富贵闲人”这个雅号本来是对他人富贵、悠闲、潇洒的羡慕,但用在贾宝玉身上就有些贬义了——无所追求,无所事事。再如薛宝钗经常称贾宝玉为“无事忙”,这一称谓也流露出薛宝钗对贾宝玉的下视。



  薛宝钗对贾宝玉和贾环同等看视,从一个侧面透视出薛宝钗对贾宝玉的不屑之意。《红楼梦》第二十回明确说“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并没他意。”众所周知,贾环是荣府中为人处世最不受人待见之人,薛宝钗把贾宝玉同他相提并论,放在同一层级来看视,透射出薛宝钗对贾宝玉的不屑之意。如果贾宝玉是薛宝钗十分敬重、爱慕之人,她不可能把贾宝玉同贾环放在同一个层级上看视,一方面是对自己敬重、爱慕之人的“玷污”,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的贬低。贾宝玉与贾环无论品貌、举止都不是同一层级的人。薛宝钗之所以尊重、礼待贾环,是为了礼节、修养的需要,并非内心真正地喜欢、尊重贾环。薛宝钗把贾宝玉与贾环等同看视,充分说明贾宝玉、贾环与薛宝钗的关系都比较疏远,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更直白地说,无论贾宝玉、贾环如何发展——人品、学识、谈吐、仕途,都不会引起薛宝钗特别的关注,与她毫无直接关系,只是亲戚关系而已。曹雪芹表层写薛宝钗对贾宝玉和贾环一视同仁,夸赞她“不媚上”“不侮下”的高尚品质;潜层写薛宝钗对贾宝玉的人格评价,这是曹雪芹障眼法成功运用的结果。



  薛宝钗没有争当宝**奶的想法。薛宝钗对表弟贾宝玉只是一般姐弟之情,并没有爱情的因子萌发。如果说有些场合薛宝钗对贾宝玉表露出好感,那也是青春期男女异性相吸的缘故。从言谈中透露出,薛宝钗所要选择的夫婿郎君应是一个知书识礼、仕途通达,有思想、有担当,既能齐家,又能治国的“汉子”。读书是为了达理、增长才干,只有读书才能修身、齐家、治国。薛宝钗理想中的郎君应该是融“修身、齐家、治国”于一身的伟丈夫,而不是一个厌恶读书,又不懂仕途,只知在女孩堆儿里厮混的纨绔弟子。从这一层面来考察,薛宝钗不可能把贾宝玉作为自己的理想郎君,更不会把爱情的绣球抛向贾宝玉,因而也就不存在将林黛玉视为情敌的可能。她对林黛玉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情感上掏心掏肺的交谈,就是有力的佐证。



  薛宝钗瞧不起贾宝玉的另一例证,就是把贾宝玉与香菱放在一起比较。香菱从林黛玉那里借来王维的诗集《王摩洁全集》,日夜苦读,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百事不想的地步,薛宝钗赠给她“诗疯子”的雅号。香菱跟随薛宝钗入住大观园后,姐妹们吟诗作赋的环境与氛围感染了香菱,她爱诗的天分得以充分展露,对此贾宝玉喜之不尽,感慨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性情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一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贾宝玉的话语意在感慨香菱这样一个聪慧伶俐女子,竟落在薛蟠的虎狼穴中,备受摧残,才华被淹没。天地造人,一旦赋予了你性情,就一定会给你展露的机会,就香菱来说,天地是最公平的。薛宝钗没有延展贾宝玉“天地至公”的话题,而是截取了香菱学诗的“刻苦”片段,与贾宝玉“半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学习方式作了比对,指出“你能够像他这样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仔细品评薛宝钗的这句话,它大有深意。贾宝玉是老祖宗的心肝宝贝、**子,是荣府未来的掌门人,身尊位高,人人尊崇;香菱是薛蟠从拐子手中买来,不知姓名、不知父母、不知出生地,专门伺候人的小丫环,位卑身低。他们两个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具有可比性。在众人眼里,把贾宝玉与香菱放在一起比对,是对贾宝玉的一种玷污。然而,薛宝钗却将这两个人物硬是放在一起进行比对。这是薛宝钗的疏忽,还是有意为之?薛宝钗是一个处事稳重、思维缜密、言谈无瑕疵的智慧型女性,在谈评贾宝玉的问题上,她总是出口慎之又慎,不会出现连讳口都忘却的低级错误。如果上述推断能够成立,那么,薛宝钗把贾宝玉与香菱放在一起比对,就是有意为之了。既然是有意为之,其用意就非常明显:贾宝玉还不如丫环香菱!



  纵观《红楼梦》,薛宝钗对贾宝玉没有特殊的好感,她对贾宝玉仅仅是一般的姐弟情感,或者说更多的是亲戚、礼节上的交往,没有男女爱情的电流。薛宝钗和贾宝玉是两种不同性格、不同价值追求的人,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共同的追求,因而是两种不同材质的近乎绝缘体。贾宝玉不喜欢读书,不追求上进,整日在女孩儿堆里厮混的性格为薛宝钗的内心所不齿,这一事实被薛宝钗深藏不露的性格和圆滑的处事技巧所遮蔽。但作者又巧妙地在字里行间给我们留下了诸多值得咀嚼玩味的地方,透过这些空隙,我们可以窥见薛宝钗对贾宝玉的真实感受与评价。



  生活往往带有捉弄人的成分,你越是想得到的往往得不着,越是不想要的往往推不掉。贾母在和贾政商量宝玉婚事的时候说:“如今他“指宝玉,也大了,你们也该留神看一个好孩子给他定下。这也是他的终身大事。也别论远近亲戚,什么穷啊富啊的,只要深知那姑娘脾性儿好模样周正的就好。”贾母为宝玉妻子的人选定下了基调,也框定了范围,贾母把人品、秉性放在首位,把模样放在其次。仔细琢磨贾母的这几句话,似乎所指明确,“别论远近亲戚”解除了姑表亲近,姨表亲远的桎梏。在亲戚范围里,能够成为宝玉妻子的人选有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三人,在这三人当中,史湘云已有了人家,剩下的林黛玉和薛宝钗,老太太最欣赏薛宝钗的脾气、秉性,曾多次当着众人夸赞薛宝钗为人宽厚,性格好,也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指摘林黛玉的小性儿、心胸狭窄。贾母特别强调脾性儿好,这就把林黛玉划在了圈外。不仅如此,贾母还强调对姑娘的脾性儿要“深知”,要做到深知,就必须长时间接触,这就基本上把薛宝钗框定成为“候选人”了。



  王熙凤揣摩老太太的心思,是想把宝玉和宝钗撮合在一起,就试着说道:“现放着天配的姻缘,何用别处去找。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太太怎么忘了?”贾母听了王熙凤的话,不仅没有反对,反而以赞许的口吻说“昨日你姑妈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提?”至此,贾母的意思已非常明朗,薛宝钗被贾母选定为贾宝玉的妻子人选,王熙凤将成为这桩婚事的媒人。



  贾母对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的情感非常熟知,但为了实现让薛宝钗和贾宝玉结合的目的,贾母必须想办法将林黛玉和宝玉分开,于是,她以宝玉和林黛玉住在一起“毕竟不成体统”为由,建议王夫人将他们分开。王夫人没有理解“毕竟不成体统”的真正含义,仅仅是担心他们在一起出“问题”,因此建议贾母赶紧把宝玉和黛玉的婚事办了,这样即使出问题也是合理合法的。贾母和王夫人在理解宝玉妻子人选上存在偏差,贾母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林丫头的乖僻,虽也是她的好处,我心里不把林丫头配给他,也是为这点子。况且林丫头这样虚弱,恐不是有寿的。只有宝丫头最妥。”贾母这番话语,说出了她排除林黛玉的两个理由:一是性格乖僻,二是身体虚弱,寿命不长。同时,明确点出薛宝钗“最妥当”。这样,不论薛宝钗是否喜欢贾宝玉,她都将被贾母绑定成为贾宝玉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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