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高气傲的俏晴雯(2)

作者:玉玉 发布时间:2020-05-20 01:41:04 字数:8139
  第三十一回,端午节这天虽然王夫人置办了酒席,邀请了薛姨妈母女,但由于金钏之死,王夫人心情不好,王熙凤、薛宝钗、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不敢像往常那样言笑,所以席间气氛沉闷,不久宴席就散了。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她认为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散时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不聚的好。贾宝玉则正好相反,他只愿常聚不愿散,唯恐一时散了添伤悲。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到自己房中更是长吁短叹。恰巧这时晴雯上来给她换衣裳,不小心将扇子掉在地上,跌折了扇子股,引发了一场差点惊动贾母、王夫人的争吵。争吵的双方是晴雯和宝玉,最后加进了袭人,争吵的言辞之激烈,可谓前所未有。



  宝玉:蠢材,蠢材!将来怎么样?明日你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



  宝玉:“气得浑身乱战,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袭人:“袭人听见争吵声赶来向宝玉问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



  晴雯:“冷笑道,姐姐既会说话,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



  袭人:“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也瞒不过我,哪里就称得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宝玉: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



  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人,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



  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和配我说话呢!



  袭人:“对晴雯说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犯不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么吵的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到寻上我的晦气。又不象是恼我,又不象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究是个什么主意?



  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好不好?



  晴雯:“含泪说道,我为什么要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



  宝玉:我何曾经过这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吧。



  晴雯: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绕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这次争吵的对阵双方人员数量并不对等,一方是晴雯,一方是宝玉和袭人。晴雯一对二,从人员数量上来说,晴雯并不占便宜,但就整个对垒过程,晴雯始终占据主动,处在主动进攻的位置,即使贾宝玉真的生气发火,执意要回王夫人即可将晴雯撵走的情势下,晴雯也没有认错服软,而是采取了以死相要挟的方法——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这凸显出晴雯宁折不弯的倔强个性,折射出晴雯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的刚硬性格特征。



  宝玉平日对待丫环非常和气,经常为丫环的过错承担责任,第六十一回贾母、王夫人等为老太妃守灵送殡不在家,赵姨娘央告彩云将王夫人屋里的茯苓霜偷些出来送给贾环,不料彩云偷茯苓霜的事情被查出,彩云面临遭受严厉惩罚,一向怜香惜玉的宝玉,凭着老太太、太太对自己的娇惯,主动将茯苓霜事件揽到自己身上,使彩云免受严惩。这次宝玉无端发火,确实让晴雯大吃一惊,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令晴雯不能接受,于是就跟宝玉争吵起来,袭人过来劝解,晴雯又夹枪带棒把袭人捎带进来。在这一点上晴雯确实有过错,但这是晴雯在头脑不冷静、情绪失控的情境中的言辞,也是她个性要强不肯认错的必然外露。晴雯对袭人的言语攻击激怒了贾宝玉,所以他执意要回王夫人即可把晴雯赶走。宝玉决绝的态度让晴雯震惊,同时也让袭人感觉事态的严重性,为了平息事态,袭人不计较晴雯刚才对自己的嘲讽和言辞的伤害,在劝止宝玉无效的情况下,袭人下跪为晴雯求情,碧痕、秋纹、麝月等人见袭人跪下,也都一起跪下。袭人的求情得到了宝玉的谅解,事态得以平息。初看晴雯与宝玉吵架,宝玉执意要赶走晴雯这件事,似乎并不能说明晴雯与宝玉的关系密切,但是深层思考就会发觉,一个丫环如果与主人没有特别密切的关系,那么她在主子跟前应该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她不敢与主子顶嘴,更不敢与主子吵架。晴雯之所以敢与宝玉争执,从另一视角折射出她与宝玉的关系较之她人密切。



  丫环们对宝玉恭敬顺从,晴雯敢与这位人人尊崇的宝玉吵架,这其中必有原因:一是宝玉特别喜欢晴雯,对晴雯过分的言行宝玉不与之计较,心理的喜爱遮蔽了晴雯言行的不适度。同一言行,在别人就是超规越礼,应该受到训斥或责罚;在晴雯就是玩笑,就是适度,就是可以原谅的不拘小节。二是晴雯特别能够审时度势,她知道什么时地、什么氛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说到什么程度合适,她能恰到好处地把控好这个度,因此晴雯跟宝玉说话就显得轻松自如,呈现出“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色彩。即使晴雯把话说过了头,惹宝玉生气,晴雯也能以合适的方式或撒娇、或逗笑、或假怒,让宝玉转怒为笑,化解宝玉心中的不快。



  晴雯要想修复与贾宝玉因这次意外吵架而产生的裂痕,回到从前那种无拘无束、轻松畅快的交往环境,她就必须找到与贾宝玉敞开心扉细谈的机会,在交谈中把吵架的心结打开,消除由此带来的心理阴影。《红楼梦》巧妙地安排了宝玉到薛蟠处吃酒,晴雯晚间值班,躺在凉枕榻上等宝玉回来的情节,这一情节是架起晴雯与宝玉沟通交流的重要通道,正是有了这一通道,宝玉和晴雯才能心平气和地解分早上吵架的缘由,进而阐发为人处世的道理:“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就是爱物了。”宝玉的这番话打破了他与晴雯因早上吵架所造成的尴尬局面,解开了两人彼此担心对方从此疏远自己、产生心理隔阂的心结。至此,笼罩在晴雯心里的阴影彻底烟消云散,活泼开朗的晴雯又恢复了与宝玉的嬉戏玩笑,于是便有了晴雯撕扇、宝晴开心的情节。晴雯撕扇折射出晴雯始终不变的性格和对宝玉的信任,虽然宝玉说“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但晴雯真正把扇子撕了之后,宝玉是否会翻脸,一般人都会在心里产生疑问,都会斟酌再三,采取谨慎的态度,不会采取冒险的举动——撕扇子。可是晴雯没有,她凭借自己对宝玉的了解,她相信宝玉所说是其内心的真话,所以她大胆地把宝玉的扇子撕了,并且赢得宝玉的欢心和赞许,这极大地激发了晴雯的斗志,当宝玉把麝月的扇子抢来让晴雯再撕时,晴雯更加开心大胆,她撕扇子的节奏、声响更加激起宝玉的**。可以说,晴雯撕扇这一情节是《红楼梦》中的一个**,它从一个侧面衬托出晴雯和宝玉伤皮不伤筋的密切关系,清晰地呈现出晴雯为人处世的原则和方法,完整地勾勒出晴雯外刚内柔的性格特征。



  众多丫环中,贾宝玉最信任晴雯,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心灵的契合。贾宝玉也特别信任袭人,但他对晴雯的信任不同于对袭人的信任,袭人忠厚贤惠,做事认真细致,处处关心宝玉,这种关心除生活之外,则更多是对宝玉读书、做人、处事的规劝和提醒,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宝玉的一种规约;晴雯则不同,她聪明伶俐,心直口快,对于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必定说出而后快,宁可利益、前途吃亏,也绝不让自己的嘴吃亏。她对宝玉是顺其自然,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就不要做,一切以宝玉的喜好为前提,以开心与否为前提,她在贾宝玉身上不是增添礼规的捆绑绳索,而是解减束缚人性自由之桎梏,因此,晴雯是贾宝玉思想自由之伙伴。读者对第三十四回宝玉派晴雯给林黛玉送旧手帕子的细节要仔细玩味、斟酌,宝玉遭父亲毒打,林黛玉探视宝玉伤情,贾宝玉不顾自己肉体的伤痛,担心林黛玉会为自己的伤情悬心,特意避开袭人,把晴雯叫到跟前,两人有一番很有意思的对话:



  宝玉: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



  晴雯: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一句话儿,也象一件事。



  宝玉:没有什么可说的。



  晴雯: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



  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



  晴雯:“笑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



  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宝玉派晴雯去向林黛玉传递心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若论办事勤快稳妥,晴雯不如麝月,但麝月身上带有较多的封建伦理纲常色彩,对超越伦理道德规范的事情,她虽然不表示明确地反对,但心理却难以接受,更不能理解和支持。晴雯虽然嘴快手懒,好说不好动,但她头脑中封建伦理纲常的束缚相对较少,对反传统的言行能够支持和理解,特别是对贾宝玉和林黛玉自由恋爱的支持和理解,即使袭人和贾宝玉发生在当时被认为是见不得人的不才之事,晴雯也没有大惊小怪,更没有张扬、上报,而是给予理解、遮掩,只是在其与宝玉、袭人拌嘴,袭人错把自己和宝玉说成“我们”时,晴雯才对其进行讥讽。仅此这一点,就足以得到宝玉的信任与欣赏,这也是二人关系密切的关键所在。



  众人尊崇宝玉、礼让宝玉,宝玉又宠爱晴雯、包容晴雯,根据“主尊奴亦贵”的道理,众人对晴雯也自然尊重、谦让,高看三分,她们不一定从内心真正敬仰晴雯、尊重晴雯,而是因为主子宝玉在贾府中的地位和影响,贾宝玉的地位和影响也不是来自他本身的学问和才华,很大程度上而是来自老祖宗贾母的宠爱和呵护。但无论如何,主子贾宝玉的光环折射在晴雯的身上,使得她通体也光鲜亮丽起来。久而久之,众人的礼让、吹捧让晴雯自己也飘飘然起来,说话、做事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出自己的强势,虽然她人对你晴雯的强势不敢表现出明显的反感,表面上嘴里还要对你赞美、夸奖,但内心可能对你不认可,不赞同,甚至会反对你,痛恨你。例如第五十二回宝玉屋里的丫环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子”被查出,此时袭人因为母亲去世,回家奔丧去了,晴雯感冒发烧,平儿碍于宝玉情面,将坠儿偷镯子的事情隐瞒起来,只是悄悄地告诉了性格沉稳的麝月,让她防着她些,等袭人回来,找个理由打发了她完事。按理说,这件事情与晴雯没有太多关系,一是袭人是宝玉屋里丫环的负责人,丫环们出了问题,理应由袭人处理。如今坠儿偷了平儿的镯子被查出,如何处置她,自然也应有袭人做主。二是即使袭人不在家,自己代袭人行使临时管理职权,完全可以以自己感冒生病为由推脱,等袭人回来处理。三是因为晴雯性格暴躁,一旦她知晓,她会对坠儿或打或骂,吵嚷出来,这对宝玉脸上无光,也会惹老太太、王夫人生气,所以平儿、麝月刻意将此事隐瞒于她。晴雯完全可以佯装不知,等待袭人处理。这样既可以做顺水人情,领了平儿、麝月的心意,又不得罪坠儿和她母亲。可是,晴雯的“爆炭”性格决定了她不仅要管要问,而且还好充当急先锋。她把坠儿叫到床前,抓住坠儿的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坠儿手乱戳,并且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掂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晴雯不仅现时惩罚坠儿,而且越过袭人,以宝玉的名义打发人将坠儿的母亲叫来,让其把女儿领走。晴雯对处理坠儿的问题没有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当坠儿的母亲质问晴雯“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了,你们教导他,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留个脸儿”时,晴雯无言以对,只好简单地说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晴雯把矛盾推给宝玉,显然是拿宝玉来压坠儿的母亲,这就更加激起了坠儿的母亲对晴雯的不满,因而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坠儿母亲的话语透露出即使宝玉要赶走坠儿,那也是晴雯挑唆的结果,并且晴雯等人不守贾府礼法,却处处以贾府礼法规范处置她人。自身不正,却要正人,这简直是可笑的事情!面对坠儿母亲的冷嘲热讽,晴雯没有能够冷静地向其阐述为什么可以直叫宝玉名字的道理,而是激怒暴躁,展开了硬碰硬地较量,她对坠儿的母亲说:“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晴雯同样是拿老太太压坠儿的母亲,虽然坠儿的母亲不敢到老太太跟前告晴雯的状,但对晴雯的怨恨是不断增加。相比之下,麝月慢条斯理的话语,却投射出清晰的层次、严密的逻辑和难以辩驳的道理。麝月首先告诉她,你只管先把女儿带走,有话以后再说,这里是宝玉居住的地方,不是你叫喊、讲理的地方,你见谁敢在这里和我们辩解过道理!不要说是你了,就是赖大的母亲、林之孝家的等有头面的人物,也不敢在这里大呼小叫,也得担待三分。第二,阐明晴雯直喊宝玉的名字的合法依据。为了好养活,老太太专门吩咐对宝玉要叫小名,不仅如此,老太太还命人把宝玉的名字写了贴在大街上,让所有路过的人叫。你不知内情,认为晴雯叫宝玉的名字是撒野,好像抓到了多大的把柄一样。相反,这正是遵循老太太的吩咐而已,你不必大惊小怪。第三,打消她怀疑的心理。我们每天都要向老太太、太太请示、汇报宝玉的饮食起居情况,每次汇报都是叫着宝玉的名字汇报,你若不信,你若有空的时候,等我们当着你的面向老太太、太太叫着宝玉的名字汇报,你就知道了。第四,我们叫宝玉的名字,你以为是撒野没有规矩,那是因为你只能在三门外头当差,不懂里面的规矩。第五,进一步还阐明坠儿的母亲没有在这里说话的资格,应该赶紧离开。麝月明确告诉坠儿的母亲,这里不是你站的地方,有什么诉求你向林之孝家的说,由她来和宝玉说话。麝月阐述道理犹如抽丝剥茧,条分缕析,丝毫不乱,柔声细语中透射着不可更改的强硬,让听者哑口无言,难以回驳,这就像用闷棍打人,感觉疼痛却无伤痕。麝月平息了坠儿母亲的愤怒与盛气,但却她找不出麝月的任何差错;坠儿偷平儿的镯子,本是丢人的事情,晴雯没有能够让坠儿的母亲羞愧难当,相反却成了她心中的仇人。第五十八回芳官的干娘想节省洗头膏,便用女儿洗头的剩水给芳官洗头,芳官不肯,与其吵架。袭人虽然看不惯芳官干娘的做法,但她一向温和,不善和人吵架,便取来花露油、香皂、头绳之物品,让芳官自洗,不要吵闹。晴雯也对芳官干娘的做法看不惯,但她与袭人的做法完全不同,她直接质问、训斥芳官干娘,芳官干娘又与晴雯争吵。晴雯虽善于和人吵架,但不善于讲道理,容易就事论事,不能从理论规矩层面阐述事理,形成威慑。最后还是“消防员”麝月出来收拾残局。麝月性情温和,不温不火,她从礼节规矩娓娓道来,柔中显刚,她不是揪住芳官干娘不给芳官洗头用品和用剩水给芳官洗头的具体事件,而是从贾府的规矩出发,质问芳官干娘“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自由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叫她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麝月的话声音不高,分量却不轻,句句击中要害,给芳官干娘以震慑。同一件事情,袭人、晴雯、麝月三个不同性格的人,采用了三种不同的处置方式,得到的结果也明显不同:袭人憨厚贤惠,是以实际行动实实在在帮助别人;晴雯直言快语,不讲方式,不分人物,不思轻重,不计后果,直接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倾泻出来,容易得罪她人,遭人记恨;麝月轻言慢语,以理服人,让你无话可说,羞愧难当!



  贾府家族文化对晴雯的影响,是导致晴雯孤傲清高的原因。晴雯虽然被老祖宗派来服侍宝玉,但在其内心,仍然刻有自己曾是侍奉过老祖宗的人,应比其他丫环高贵的印记。贾府的家族文化中,长辈的权威和尊严是不容挑战的,对长辈的绝对尊敬已被固化在每一个人的头脑之中,长辈的话语、物品也随之被附加上了尊贵的色彩,晚辈必须听从、珍视,否则就有对长辈不尊之嫌。晴雯伺候老祖宗贾母的时间虽短,但是名副其实贾母的丫环,身上便有了老祖宗丫环的标签和印记,老祖宗的光环始终照耀着她,于是众人对她便有了几分尊敬。正如第六十三回林之孝家的所说“便是老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它不的。”由此可见,这种“主尊奴贵”的家族文化,养成了晴雯自尊、高傲的性格和强势、傲慢的行为方式,这就不可避免地得罪她人,招致她人的嫉恨、谩骂。她们找到合适的时间、事件,就会报复、陷害于她。第七十四回王善保家的告发晴雯就是最典型的事例:“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指大观园中服侍主子的丫环,一个个象受了封诰似的,她们就成了千金小姐。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儿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王善保家的自以为是邢夫人的陪房、邢夫人的心腹,是贾府奴才中有脸面的人物,自然要比其他奴才高一等级,理应受到园中丫环甚至小主子们的敬重和尊崇。然而,她的人品和处事方式一向为丫环们所不齿,她平时到园子里去,丫环们对她不仅没有给她应有的尊重,没有给她高规格的礼遇,没有对她逢迎、讨好,反而对她十分冷淡。这种高期许的落空,必然产生心理的失衡与怨恨,她必定寻找时机发泄内心的愤恨以求平衡,在王夫人要彻查“十锦春意香袋”的卡口上,晴雯就成为了王善保家的泄愤对象。王善保家的话语,勾起来王夫人平日对园中丫环们点点滴滴不好的记忆:“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的。后来想问他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她了。”晴雯之所以遭到不公正的处分:将病中四五天水米未进的晴雯从炕上拖下来,净身赶出大观园——除了贴身的衣服之外,其余衣物皆留下给丫环使用。应该说,王善保家的添枝加叶的告发起了导火索的作用,王夫人对园中丫环们不好的零星记忆产生了决定性作用。有人看到王夫人处理晴雯的决心已定,贾府中平日和园中丫环有过节的人,如坠儿的母亲、芳官的干娘等,也趁势向王夫人说了些徇私报复的话,如蕙香“又名四儿,同宝玉所说“同日生就是夫妻”,芳官“又名耶律雄奴,挑唆宝玉要柳五儿进园做丫环等话语都一一汇报给了王夫人,这些在王夫人看来是有失礼法的事情,加速了王夫人整顿大观园赶走晴雯的进程。晴雯在为人处世方面的确有其自身的问题,她没有麝月的应变随和,更没有袭人的隐忍包容,在诸多问题上把自己置于她人的对立面,把自己漂亮的长相、伶牙俐齿的口才和人人仰视的主子宝玉,视为同一切人“交锋”的制胜武器,年纪轻轻,心高气傲,毫无谦逊之意,尽显凌人之态,做事图一时之痛快,不计日后之后果,不仅与其共事的丫头、婆子对她多有微词,就是与她没有直接工作关系的看园婆子们也对她意见颇多,第七十七回,王夫人亲自到怡红院处理晴雯的消息传到园子,看园门的婆子们心中大快,笑道:“阿弥陀佛!今日天睁眼了,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静些。”可见,晴雯平日清高气傲,把这些丫头婆子皆不放在眼里,言谈举止得罪了不少人。此时晴雯被赶走,正合了她们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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